几天前，卸下一身疲惫与不快，照旧到阳台上散会儿心。打开手机，无意间刷到一条视频，是一位病重的母亲拿着手机为儿子留的几句“遗言”。那母亲噙着泪，强忍着悲痛说：“娃子，我已经好了，你别……你别挂念了，好儿，好儿在那干活儿吧……”短短几句话，我看了又看，不觉间就像有一根针温柔地刺进了我心中最柔软的地方。
我呆坐了半天，浑身的力气仿佛被路过的风抽净，心中涌上了一股沉重的悲苦——我想到了我的母亲，我想到母亲的眉眼、语气，甚至连面貌都好似面前这位病重的母亲，想着想着意识就变得恍惚，她竟真成了我的母亲！我实在无力再忍，滚烫的泪珠夺眶而出，裹挟着心中压抑许久的悲伤，夹杂着在光阴看不见的角落里如苔藓一样悄悄生长的自责。
我仿佛刚到了知恩的年纪，于是前所未有的惧怕意外和死亡，严重之极时竟噩梦连连，分不清现实与梦境。一万次地乞求时光一定要慢些走，让母亲等等我，千万不要让她太快老去，千万要在她人生里留下一些轻松无忧的年头，让我能够报答这厚重的恩情，我愿为之付诸一切。
有些时候翻相册，不敢看母亲的照片，尽管相册里有很多，合拍的、偷偷拍的，各种各样。因为我发觉不敢看母亲面颊上一道道衰老的迹象，害怕看到母亲目光中对儿子饱含的温柔和爱意，仿佛我是个罪人，而它们则是审判的巨剑。我是不敢令天下母亲苟同的——但自我打小起的记忆中，母亲就好像一直在无助，一直在低头忙碌，在院子的四处敲敲打打，在一方小小的灶台边洗洗涮涮，在日子的每一处起早贪黑过着平凡的生活。母亲一直很要强，之所以这样说，不单是因为她吃了很多苦，更因她是个不甘妥协的女人，骨子里都透着抗争精神，从未缺乏过直面苦难的勇气。也正因此，无论是生活上、人际上、家庭里，任何的苦难和不快都只会换她一句破口大骂。我有时候会想，也许这是因为母亲半生积攒了许多怨气吧。
从没有问过母亲可曾有过什么梦想，从来没有，以致于如今我二十多岁的年纪，仍不敢想象在像我这样大的时候，母亲的眼中的世界会是什么样子。如果母亲当初可以预见接下来几十年的生活里充塞着艰难与辛酸，她又会做出怎样的人生抉择？
我们母子之间的话很少，情感的表达也向来含蓄，这是我长久以来感到遗憾的地方。每当我看到一些孩子在母亲面前嘴巴很甜，心里都会默默感叹一声，我们母子间大抵不会这样的。但我开始更多地给母亲打电话，更多地找时间回家看她，更多地放下手上的事情同她坐在沙发上谈天，谈我的学习，谈我的感情，谈我的计划，谈家长里短。后来，我发现母亲很愿意跟我谈天，而我也一样享受着这片刻的幸福。
母亲这些年里去过很多很远的地方，甚至曾有几度跨越大半个中国去到遥远的新疆，应当是见过许多世面的。每当我因为自己走了很远的路，去了很多的地方而稍显得意的时候，我都会想到这些，心中立刻就会涌上一阵羞愧。而当母亲来到了五十多岁的年纪时，兜兜转转地又回到了那个小县城，那个小村子，时不时地问我去往哪里，路要怎么走，我的心里真不是滋味儿！
时间过得真快，昨天我还坐在母亲的自行车后座上，被坑洼的路面颠得直喊屁股疼。今天我已长高了，可以开车带母亲四处转转，而她却再不能骑自行车载我了。
正是二十出头的年纪，越发体会到母亲半生的不易，同时也认识到自己这些年太多的顽皮和固执，多少次伤了母亲的心，母亲却从未怨过我。逐渐地，我和母亲的话多了起来。虽然更多的时候，我还是少言寡语，但在我心底最深的那个地方，已经装载了更多的话语，更多的东西。
编辑/秦阳炎 范午冰
